32周的时候我独自坐飞机从上海到了洛杉矶,我们商量一下,乐天的假期留到生产和产后用,月子中心有司机接送,不用太担心。为了不至于水肿得太厉害,我买了在广州转机的商务舱。全程服务非常好。在广州的休息站,服务小姐看到我是孕妇,给了我淋浴间的手牌,上飞机前我洗了个澡,等坐上飞机,我请服务生不要叫醒我用餐,然后戴上眼罩和耳塞,在机上一觉睡到了落地。
这是我睡的最后一个长时间的安稳觉,后来因为孕后期的尿频问题和时差,以及生产后的种种问题,我的睡眠时间再也没有超过3个小时。当然这是后话,我当时并不知道。
1.32周~39周待产
洛杉矶时间晚上7点多钟,我安全到达机场。连上手机之后,订好的月子中心的司机果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。9年前我来洛杉矶找当时还在美国念书的乐天玩,他站在长长的通道尽头等我,时间真是过得飞快。
一切就像电影《北京遇上西雅图》里拍的那样,一样的美国轻型木质二层刷白的小楼,屋子前大片的草坪,厨房里巨大的中岛台(真大啊,一个中岛台跟我家半个厨房差不多大),千篇一律的美国人爱用的地毯(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美国人那么爱用地毯,多脏啊)。因为待产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一个人,所以只要了一间小小的带卫生间的房间,在二楼,等孩子出生后,月嫂和她也有一间单独的房间,就在我的房间的对面,这样照顾起来非常方便。
房间里有一张5尺双人床,一张书桌一把椅子,一个单人贵妃榻。二楼房间外还有一个公共客厅,有沙发和书柜,我有时候也去沙发上躺着看书。我的房间边上是洗衣房,有尺寸巨大的洗衣机和烘干机,烘干机30分钟就能哄干一条被子,非常给力。房子统一装有白色木质百叶窗,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。我把带来的小说码在床头,睡不着的时候就扭亮床头的灯读。
非常安静,最大的噪音竟然来自于下午的修剪草坪,除此以外,只有令人感动的久违的安静。
因为时间充足,我看了一些大家推荐的怀孕书籍。内容都大同小异。孕期主要要注意的就是摄入均衡充足的营养,多休息,适量运动,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愉快。
到美国之后,我的心情非常愉快倒是真的。产科医生是在国内就已经找好的,到美国之后休息了几天,调整了一下状态后,我去他的诊所做了第一次产前检查。
美国的医院体系跟我们大陆不太一样,医生、医院和药剂是互相独立、各自算账的。同一个医生可以与好几个医院合作。医生开处方,然后自己去任何药房买。所以在一家医院生产,医院产生的一切费用和医生的诊疗费用,以及在就诊过程中产生的药品费用也都是分开的。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是,产科医生是固定的。从第一次产检到最后生产,通常只有这一位医生负责,这样他就能比较全面地了解产妇的情况。
我的产科医生姓姜,履历漂亮,台湾人,台大医学院博士、哈佛公共研究院硕士,从81年就在美国做产科医生,已经在我要生产的这间医院做了20多年的妇产科主任,经验丰富。
第一次产检时,护士先让我填写表格,然后事无巨细讲了一个多小时的基础知识,诸如将会碰到的一些突发情况(见红、胎心不规律等等),我听得懵懂(没有生之前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),倒是有点不耐烦,只想尽快见到医生。
量过体重身高之后,她把我送到单独的诊室,等了大概几分钟,姜医生出现了。他是一个个子小小皮肤黝黑的台湾人,不像是想象中斯文白净戴眼镜的医生形象,但手臂有肌肉,手掌柔软温暖,雷厉风行。他走路又快又安静,穿着短袖的工作服,跟人讲话时眼睛非常专注地直视。
第一次产检就是常规检查加B超。之前在国内看的是私立医院,服务已经算是非常好了,但来了美国才感受到了差距。医生将看到的屏幕上每一个黑乎乎的部位都清楚明白地解释给我听,“这是头,这是手指,哪,这个女孩子的鼻子很高呢!”
啊,是个女孩!
“真的是女孩吗?”我又问了一遍。
“是啊,腿骨看到没有?腿骨之间这个像汉堡包一样的就是女孩子嘛!”姜医生又挤了一点温暖的热乎乎的粘液涂在我的肚子上,把机器的探头重新在我的肚子上滚着挪了一下。
“恭喜你呀!长得非常好呢!”姜医生笑眯眯地说。
我每一次看到姜医生,他都是笑眯眯的。第一次怀孕难免紧张,但他永远是轻描淡写的。“没关系的,很好呢!很棒!”这是他说的最多的话。
前几周他鼓励我适当运动,游泳或者散步,但叮嘱散步的时间不要太长,免得疲累导致早产。我因为时差的关系睡得糟糕,他也说没关系。“想睡就睡嘛,把窗帘拉起来睡一下嘛!你现在又没什么时刻表。”“整晚都睡不着也没事吗?”“没事的,喝一点热牛奶,泡个澡,放轻松。睡不着就白天睡嘛,躺着也可以嘛!”他这样说。
到了38周足月之后,他鼓励多加大运动量,让小朋友尽快入盆。“胎位很正哦!已经在下降了!”他摸了我的肚子说。
他还写给我看几家美国连锁的游泳馆的名字,“每隔几公里就会有,到处都是,你就去游泳嘛!跟你的小孩一起游泳!”他鼓励我。
姜医生有一种让人放松的本领,每周一次去产检简单得很,量一下身高体重血压心跳,听一下胎心摸一下肚子,然后聊聊天。“你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每次他结束的时候他都这样补充问一句。
“有问题随时问我哟!”他留给我手机号码,每次都把我送到诊所门口才转身走。
我听从他的建议,在住的地方的附近办了一张一个月的健身卡。健身馆24小时开放,有大小合适的恒温游泳池。我每天搭车去游泳,池子里的人都不太多。游泳的确是我在待产期间最喜欢的运动,在水里舒缓地浮着,身体的笨重和负担都不存在了。
美国人有一种爱聊天的热闹性格,她们见到我挺着肚子,总是会给我让开一条单独的泳道。几乎每个人都会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,有多大了。她们露出由衷替你高兴的笑容,“真好啊!恭喜你啊!”她们这样说。没有人投以异样的目光,相反每个人都很友好。有时候我游完泳出来在长椅上等人来接我,也会有美国人上来问需不需要帮助。我游泳时总能碰见一个盲人,她一天有7、8个小时都在健身馆消磨时光,每一天都有非常繁琐的程序——先自由泳2000米又蛙泳2000米,然后在水里走半小时,上去蒸热桑拿,吃点东西,花很长时间洗澡,收拾干净才回家。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自然不过的。
人人平等,并不是一句口号。
游泳馆水温适宜,人也不多。边上还有按摩池和桑拿,非常方便
傍晚的时候,我吃过饭总是在小区散步。金灿灿红澄澄的晚霞有时候会浸染整片天空,云朵边缘被勾勒出金线,我痴痴地望这样的天空,看也看不够。我也尝试过像育儿书里说的,对肚子里的小孩讲话,但讲了几次就放弃了。毕竟一个人自言自语挺傻的,在未见到小朋友之前,我还是一个毫无母爱的妈妈。
待产的日子平静又藏着隐隐的忐忑。月子中心的产妇来了又走,我在待产期间见到3个顺利生产的姑娘,她们一开始和我一起挺着肚子逛街、散步,然后她们去医院生下一个胖娃娃,她们回到月子中心待在房间里坐月子,她们回国,我送走她们,在自己的房间一日一日守着自己的肚子。到了38周以后,走路就有点气喘,起夜也越来越频繁,差不多两三小时就要醒来上一下厕所。
我的身体越来越臃肿,手脚到了傍晚就会开始肿胀,戒指已经没办法再戴上了,脚也大了小半码。我心里越来越焦急,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卸货,盼望着快点熬到出头之日。而我的医生告诉我,要好好享受最后的安静的时光。那时候的我当然是不以为然的。
2.顺产还是剖腹?
住到月子中心去之后,碰到了许多妈妈。她们很多是去美国生二胎的,也有生三胎的,最厉害的一位生了6胎,一个也不想生的我当时大为惊讶。
我是到了月子中心才开始真正关心生产的细节的。但网上的经验之谈和妈妈们的描述都不尽相同,我对于那些术语——“开指”、“见红”、“破水”也不能真正理解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“到底是怎样的痛法?”见到每一位妈妈,我都要这样问她们。
“说不出来,就是很难受!”有几个这样说。
“反正痛得要命,十级痛感!这辈子最痛!”好几个顺产的过来人这样说。
“哎,这辈子没这么痛过,女人啊,惨!你以后就知道。”给我做饭的阿姨摇着头,欲言又止。
生产的疼痛我当然早有耳闻,但似乎没有一个人能明确描述出那个感觉。我在网上查了一些论坛里妈妈们的生产分享,也看得云里雾里。
“我到底可以顺产吗?”我问医生。
他还是笑眯眯的,“你想顺就一定可以顺啊!”(注:生了孩子之后发现,很多问题的答案其实都是这样,你觉得可以就可以!这让习惯有标准答案的我手足无措。)
这是什么答案嘛!我不太满意。
以前我在报社工作的时候,大多数女同事生产都晚。大概也算是个案,我们报社的妈妈无一例外都是剖腹产的,“顺产会引起阴道松弛”,“过程及其痛苦、无法忍受”,这些早就有所耳闻。我将顾虑告诉我的医生,他笑眯眯地摇头,“不会啊,会恢复的!痛嘛,会有一点,但可以用麻醉嘛!”
“如果条件允许,当然是顺产啦!”我的医生很多时候都回答“都可以”,但问他是剖还是顺的问题的时候,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。
“你就听医生的!”乐天说。
我决定顺产。支持顺产的理论更多,有助于婴儿的发展、有利于母婴情感联系、对妈妈恢复好……顺产最大的障碍是疼痛,还有可能会顺不出来转为剖,这样就要糟二茬罪。
我不放心又去问了医生,“要有信心!我从四月份到现在还没有碰到过顺转剖哦!”他信誓旦旦地说,多少宽慰了我。
就没有再做B超了,每周一次的例行产检就是躺到床上去,让医生摸一下肚子,听一下胎心。按理说38周入盆之后,会进行内检(就是医生用手指伸进去一点检查胎位之类的)。我因为害怕疼痛而犹豫不决,医生又以一贯的方式笑眯眯地说,“你不想做也可以嘛!以后再说吧。”
医生让我多走路以帮助婴儿的头部下降,他单凭摸肚子就可以判断胎儿的大小和位置,而不需要依靠B超的检查,这点让人佩服。事实上,他的预测全部神准,他说我会很顺利,他说我的小孩大概就在6斤左右,生下来时,她5.9斤。
39周不到几天时,我去做了最后一次产检,一切照常。我的产科医生笑眯眯地在预约下一次时间的时候说,“你晚几天再来吧,我晚上要去泰国度个假再回来。”
“啊?”
“没事的,我回来你刚好就生了。”他说。
但我的小孩太心急了,我没有等到他回来。
3.发动
美国时间6月25日晚上,乐天坐长途飞机来汇合。他风尘仆仆给我带了一堆待产的东西(实际上一样也没有用到,美国的医院全部提供),然后坐下吃了一碗阿姨做的手擀西红柿鸡蛋打卤面。
等我们洗完澡躺到床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,我跟他介绍了一些这里的情况,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我们盘算了一下剩下的一周去哪里玩一下,或者吃点什么好吃的。
熄灯前,我起床又去上了一下厕所,准备睡觉。
要冲水的时候,我扭头看了一眼——这是什么?我仔细又分辨了一下,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红色。我回来推了乐天,“好像见红了。”
我们俩面面相觑。
之前听过好多遍生产的过程,“见红”是要生的征兆之一。我喝了点水,又去上了次厕所,这一次明显看到了留在马桶内壁的血迹。
“睡了吗?”已经快要凌晨了,我犹豫了一下给月子中心的老板小新发消息,“我好像见红了”。
“有感觉吗?”她秒回。
“好像没有。应该是什么感觉?”我真是一无所知。
“大姨妈!有点像大姨妈来的痛感,你体会一下。”她说。
我辨别了一下,这么一说,似乎是有隐隐的痛了。“有一点儿。”我回复。
“再观察一下,先躺回去睡觉。”她说,“如果有规律得痛,再叫我。”
我遵嘱躺回了床上。乐天握着我的手,放在我的肚子上,“不要紧张。”
我的确开始紧张了,我一动不动躺在那里,仔细辨别小新说的痛感。有点儿下坠感,有点儿酸酸的,隐隐约约,若有若无。这会儿房间里安静极了,只有我们俩的呼吸声。难道马上就要体会传说中的十级阵痛了吗?我忐忑不安,心砰砰直跳。
“睡一会儿。”黑暗中乐天的声音多少让我有点踏实下来,他更紧地握住我的手。
我闭上眼睛。等待,并安慰自己——月子中心有个过了预产期一星期的生三胎的妈妈,她见红已经两周了,肚子毫无动静;另一个刚生完的妈妈见红后也撑了一周才发动。我试图安慰自己,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,应该不会那么快。而且,我的医生还没回来呢,怎么也要等到他。
三点多,我醒过来,痛感开始明显了。小新说的没错,的确像姨妈痛——第一天姨妈刚来时候的感觉,小腹的位置隐隐得酸疼,而且是一阵一阵的。我在黑暗中打开手机数数,差不多8分钟一次。
我叫醒乐天。“好像是规律的宫缩了。”其实我也不知道宫缩是什么,但大家都说是间隔时间相等的有规律的疼痛,那就是吧。
我犹豫了一下给小新发消息,“这下8分钟了。”
“疼多久了?”她又秒回。我此刻体会到经营一家月子中心的不容易,孕妇半夜发动是常有的事,要时刻保持警觉。
“差不多已经半个小时了,有规律的7、8分钟一波。”我尽可能准确地描述。
“有破水吗?你站去浴室,两腿分开,观察下有没有水流下来?如果有马上告诉我。”
我遵嘱做了一下,没有。
“知道了,那没问题。可能是要生了,起床收拾吧!我现在过来,20分钟下楼来。”她简短地说。
我转告乐天小新的话,让他赶紧按之前别的妈妈列过的单子收拾待产包。我自己花了五分钟迅速洗澡洗头,然后吹干头发。做这一切的时候,疼痛还是不怎么明显,我有点担心地不停低头看有没有大量破水,没有,我稍稍放下心来。在等小新来接我的时候,我去楼下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。这非常明智,因为进了医院之后,直到生完孩子,就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。
3点半,小新开车来接我们去医院。黑夜中的洛杉矶高速路灯火通明。我和乐天坐在后排,他拉着我的手,我将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,类似姨妈痛的间隔越来越规律,开始、停止五分钟,然后又开始。我们在黑暗中默默无语,我默默地问肚子里的未曾见面的宝宝,“亲爱的,你这就准备要出来了吗?”
4.生产
凌晨4点20分我们在医院的前台做登记。护士检查了之前我填过的入院登记表,让我描述一下感受。
“5分钟一次疼痛吧。”我简短告诉她。
“Ok。”她马上安排让护士带我去一间等候的房间,还给我推来一台轮椅。我说不用,就拉着乐天跟着护士走过去。心情算是轻松,还有一点小兴奋。小新说她在楼下等我们,因为如果不马上生的话可能还得回去,让我们有准信了告诉她。我心里有点复杂,不知道是希望快点生,还是撑到姜医生度假回来。他计划27日的凌晨回洛杉矶,还有24个小时。
等待室一共有两个床位,用帘子隔开。另一边拉起来的里面已经躺着一位产妇,里面在小声哼哼。我按照护士说的躺到床上。每张床边上有一台仪器,护士在我的手上连了一些管子,检测心跳和胎心,然后开始问我问题。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我的助产士,她将全程陪同我,协助医生,直到孩子降临。
问题非常仔细,除了一些基本信息,还有过敏史、做过的一些检查、孕期反应等等,足足问了近一个小时。期间我的宫缩频率越来越高,我开始能够体会大家说的那种痛感。比姨妈痛确实要厉害了,增加了几个量级的感觉,但并不是不能忍受。宫缩来的时候,我不由自主抓住床边的把手,如果要形容痛感,大概是肚子里有一个轮子碾过的同时把肚子撑大起来,等碾过去就恢复了平静,然后是下一次。
5点20分,助产士终于问完了问题。她戴上手套给我内检。也没有想象中得痛,疼痛程度跟做妇科检查做B超差不多。乐天为了让我放松,站到边上来握住我的手。
她说,已经开到三指了,现在是5分钟一次宫缩。如果到3分钟一次会比较理想。已经在准备待产室了,过一个小时左右就能过去。我于是躺在床上等待,并让乐天通知小新先回去。边上隔着帘子的那位已经开始低呼了。可能是之前心理预期太高,这会儿觉得这痛感可以忍受。三分钟一次频率时,疼痛到来我需要缩起脚来抵抗,痛不光是小腹,而是从脊背后面传达过来,碾过去一圈,又一圈。
这一个小时有点漫长,到了清晨6点多,助产士终于笑盈盈来再次内检。已经开到四指多了,她给了我一套衣服让我换上。是那种从前面穿后面系上的长袍子。她给我推来轮椅,然后推我去了产房。
我本想说我自己可以走,但站起来时刚好疼了一轮,也就乖乖闭嘴坐在了椅子上。我们坐电梯,头顶的白灯飞速闪过,经过每一位护士她们都点头微笑,然后到达走廊尽头我的房间。
她把我挪上床,简单介绍了一下。床头是监测的仪器,床位靠近墙壁的地方有一只婴儿操作台(宝宝生下来后就放在这里),有独立可以淋浴的卫生间,靠着墙壁还有一张沙发床,乐天可以在那儿休息。
我挪上去之后,又来了两位护士。她们问了我小朋友的姓名,之后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笑脸,写道:“Welcome, Athaliah!”。
白板上会更新每天值班护士的名字,要完成的任务等等基本信息
我扭过头去看着黑板上的字,刚好是早上7点钟。Athaliah,我们就要见面了吗?还是难以置信。而此时越来越频繁的宫缩提醒我正在经历这一切。我有点绷不住了,低呼着抓住乐天的手——据说生产时会一分钟一次地疼,长达数小时,那还真是有点受不了。
助产士见我有点难受,问我要不要上无痛。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竟然犹豫了一下,扭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乐天。助产士大概敬我是条汉子,她补充道,“现在通知麻醉师的话,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打上。如果开指速度很快的话,可能不能上无痛了。”我一听马上怂掉,“Yes,please。”
几分钟后就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。在腹部碾压的那只无形的轮轴碾过的速度越来越快,每一次我都不得不挺着身子,抓住床栏才能不叫出声来。此时,像天使一样的助产士又开口了(我觉得美国人真的很担心疼痛这件事,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止痛药,而且都有奇效),“如果忍不住的话,我先给你镇痛吧。”她说了一个单词我没有听明白,乐天帮忙解释说是直接注射入静脉的,会迅速起效。我频频点头。她马上站起来去准备了。
她一会儿就回来了,然后往我手背上扎了一针,一股凉意从胳膊传到全身。几乎就是在注射进去的同时,我此生都没有体会过的神奇的感觉来了。乐天当时站在床尾看着我,我只觉得他突然像头戴光环的圣士那样高大起来,笑脸盈盈眉眼变得特别清晰,仿佛小时候看西游记那种站在云端慈祥俯视人间的神仙,“啊天哪,我好爱你。”这表白突如其来莫名其妙,天知道我为何突然这样说。刚才折磨我的痛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洋洋的从身体内部荡漾开来的感觉,飘飘欲仙。
“oh my god!It’s amazing!”我扭头过去看坐在我身边的助产士,她的确是天使了。她微笑着轻轻拍着我,露出“我说吧”那种表情,“请等一下,你的麻醉师已经在准备了。”
“可是我的医生还没有回来。”疼痛感消失后我才有心思担心医生的事。
“我们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医生,放心吧。”她用蒲扇一样温暖的手握住我,眼睛炯炯有神,非常有安全感。
虽说不算完全放下顾虑,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,只能听天由命。
半个多小时后,戴着口罩的麻醉师来了。他让我坐起来抱着枕头转过去背对他——就用你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坐着就好了,他说。我遵嘱扭过去。全程坐在床头检测仪的护士小姐还是温柔地用目光安慰我。刚才那奇妙的一针的作用还没有过去,我还是处于一种极度舒适的状态中。
并没有任何感觉,连针戳进去的痛感也没有。麻醉师拍拍我,示意我躺下。我并不知道其实他从我的脊椎处戳进一根小臂长短的针,假如我看到可能会觉得害怕。但当时我什么都看不到,依然没有任何痛感。
“好了,麻醉上了之后开指的速度可能会减缓,你有足够的时间,先睡一觉吧。我在这儿陪你。别担心。”天使助产士第一时间告诉我。
我点点头,闭上眼睛休息。
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,乐天说他看我呼吸均匀应该睡得不错,助产士还在身边坐着。她说我睡着期间宝宝在肚子里非常好,我们俩状态都不错,已经到7指半,她看了看表,“今天你一定可以见到你的宝宝。”
我觉得有点饿,但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。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,我努力动了动脚趾,还听使唤,但脚趾和身体的连接已经被切断了。我让乐天掐一下我的腿,没有任何感觉。
又重新睡了过去。
下午3点,天使助产士唤醒我,“已经十指全开了,没有破水,非常棒。我们要准备开始迎接宝宝了。”她说。
我一下子清醒了,“一点也没有感觉,所以会一直这样到生完吗?”
“是的,你只要听我的指令就可以了。”她让乐天过来到床边架住我的一条腿,自己则架住另一条,就像电视里那些生产时候摆出的姿势一样。
因为麻醉的关系,我无法再感知宫缩了。护士盯着屏幕上的指示,在宫缩来临前倒计时让我准备,“3、2、1,push!”训练了几次,我迅速掌握了方法。在她让我Push的时候憋气用力,让我停止用力后放松休息,等待下一次宫缩时候再用力。一开始用力的时间是三四秒钟,见我熟练后,她让我试着更用力更持久。如此十几分钟后,为我接生的医生来了。
同时进入病房的有一个男护士,还有另两位女护士。医生笑眯眯地向我介绍自己,她说姜医生还在飞机上,只能交给她来做了。
我即便担心也不想表露出来,但她看了出来,“没关系的,你的条件都很好哦,很快就结束!”
她坐下来开始帮助我。乐天倒是非常镇定,他跟着护士在一边数数,挥舞着手臂,比护士更投入。我的医生扑哧一下笑出来,“爸爸怎么那么好笑,第一次看到这么卖力的爸爸!亚洲人一般都很含蓄。”她一笑,全产房的人都笑了。非常轻松的氛围。
正说笑着,又进来三个护士,她们笑脸盈盈就差拿几个气球来庆祝了。“太早了还没到时候。”医生让她们先出去,原来这几个都是来护理出生的宝宝的。“oh sorry ”她们又笑嘻嘻地出去了。
整个生产的过程医生一直在轻松地与我交谈,鼓励我用力,用更大的力,然后在休息的间隙放松。中途她跟我说,“马上就要出来了,你要不要摸摸头发?”我当然拒绝了,我也拒绝让乐天去看露出一半的脑袋。
男护士非常给力,他后来过来帮忙架住我的一条腿。即便是上了麻药,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力量。他将我的腿往身体的方向使劲架住,我明显感觉到用力的时候更有效果了。
“好了,好了,马上出来了!啊!~”说话间小朋友被单手拽出我的肚子,几乎就是在同时,我听到非常嘹亮的短促的哭声。一只像小猴子一样的动物被拎出来放到我的胸口。
它的手有力地扑向我,我本能地别过脸去“ah! Please take her away”——怎么回事?并没有传说中汹涌的母爱涌出。
5.见面
小娃娃在我下达“take it away”的指令之后被助产士抱回医生这里,他们询问乐天是否要剪脐带,他说需要。剪之前医生又询问我要不要摸一下脐带,我再次拒绝(感觉我的医生非常想要我参与到整个环节)。一堆人凑在那儿很快弄完了,我用余光瞟到一眼,哇原来脐带有小指那么粗,比想象中的粗多了(原来小家伙之前就是靠着这个在与我联系呀)。我只听到乐天说“呀挺难剪的嘛!”,医生问我要不要看一下脐带胎盘什么的,我说不用,没有看清的一堆东西就被呼啦一下收入了一个桶里。刚才那位给力的男护士将娃娃抱离我身边,几位护士重新回来了,他们围在房间那头的操作台那里一通忙乎,热闹的样子感觉就差给小娃娃系上气球庆祝一番了。我的医生淡定地坐着与我聊天,手里并没有停。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在缝合了。我问她有没有撕裂,她说有一点儿轻微的,不用担心。
我此刻完全放下心来了。麻药的原因,并没有任何痛感,我的腿还是毫无知觉。我注意到她并没有给我按肚子,我问她为什么,她说本来就不用嘛!几分钟后她站起来与我握手,“恭喜你哟!小家伙非常健康呢!”同时,男护士将已经擦拭干净的宝宝抱到我胸前。我这才近距离看清这只小东西。她不像大家说的皱巴巴的模样,相反非常干净。她闭着眼睛,眼线很长,眉毛淡淡的是粉红色的,皮肤上看不见一丁点儿毛孔,像白瓷一样干净。她将手掌轻轻搭在我身上,四根迷你的分明的手指并排拢着,大拇指则缩在掌心下,它小口小口像小动物那样轻轻呼吸着,鼻翼微微鼓动,如细雪落下般轻盈。
天哪!这么精巧和完美,缩小版的人类竟然这么可爱!竟然是我生出来的!
我一动也不敢动,生怕打扰到她。而已经陪伴我差不多12小时的助产士此刻将床头的仪器整理完毕,对我微笑之后悄悄退了房间。
她想让我们三个人待一会儿。
6.产后
后面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并让人感动。
最初的温存过去之后,宝宝被包裹进襁褓放在她的小台子上。我被挪入轮椅然后换了一个房间又挪到床上,再住两个晚上(这是生产套餐里包括的),住院期间不停有护士来给新生儿做各种检测,给她注射疫苗,也来教我们如何做爸爸妈妈。
第一次上厕所让我印象深刻。因为之前被警告过,产后上厕所会成为问题。我也直到上厕所才明白放在马桶内侧那只计量桶的含义——原来产后2小时必须要顺利排尿完成一定量才算是过关。
我按照助产士说的,想上厕所的时候叫她。我按动床头的呼叫铃,她很快就来了。扶我起身,然后挪到马桶。她蹲下来帮我脱掉裤子——之前没想到恶露的量是这样汹涌的,那一瞬间有些顺着腿直接流下来,滴到拖鞋和袜子上。她让我什么也不用管,动作娴熟得用喷壶帮我冲洗,在私处喷上清凉的喷雾,换上干净的大号护垫、干净的内裤和袜子,然后搀扶我回床上。说实话,她伏在地上帮我擦拭的时候,真的非常感动,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sorry,她马上摇头,“这是我应该做的呀!”
如此上了两次厕所之后,我学会了如何换洗,她帮我撤掉计量桶——这项指标算是完成。
大约两个小时后,麻药的作用消失了。我开始能正常挪动我的脚和腿,腰部以下也完全恢复了知觉。随之而来,是轻微的痛感。助产士又出现了,她每次都在我需要她的时候提前就来到身边,这专业程度让人赞叹。她问我疼痛的级别,从0~10中选一个,我想了想略微夸张了一下说差不多是6。她很快给我拿来了止疼药,“别担心,这没什么副作用,对你和对孩子都是。”如她所言,服下后没多久就真的不痛了。
当天晚上我已经可以自如下地走路,晚餐后我因为过于无聊,拉着乐天沿着医院的走道走了几圈,伤口的痛感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,我看每个人都和蔼可亲,她们每一个都对我们微笑,这感觉棒极了——生孩子竟然如此轻松,这真是大大得出乎意料。
医院给产妇提供每日三餐。头一天晚上会有护士来询问第二天想要选择,餐食非常丰富,有牛奶、果汁、酸奶、坚果等零食,主菜有牛排、鸡肉或者鱼,每餐都有沙拉和水果,晚餐还配有冰淇淋。医院甚至给家属也准备了一餐免费的庆祝宴——每人都有一瓶装在气泡酒瓶里有酒味的果汁饮料,酸甜可口。
那瓶像起泡酒一样的其实是无酒精的果汁饮料
除了睡觉,我不时兴奋地从床上起来去看襁褓中的小孩,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睡,在襁褓中一动不动地均匀呼吸,偶尔哭起来,我就把她抱在怀里。我还穿着那种在后面系带的长袍,压根没有戴帽子,肩膀有时候顾不上就露出来能吹到空调的冷风。房间里冷气十足,我们不得不让护士来调低一点温度。不时有护士进来给我和宝宝做检查,每一项指标都通过了。我们总是忍不住想要去亲她,痴痴地看她,抢着抱她,体会当父母的新鲜感,都松了一大口气。
两天后我们顺利出院。走的时候,那位陪我生产的助产士把我们送到医院门口。我已经不需要搀扶,自己就能大步流星地走,乐天把小孩放在提篮中,拎到门口,看到了非常灿烂的阳光。我们在医院门口拍了一家三口的第一张照片。这是从无到有,从零到一,这是目前为止我人生中最大的变化。
小孩还在沉沉睡着,她就是我们的天使!